晚上8点整,
列车在一阵悠长而沉重的风笛声中,准时驶入了燕京火车站的月台。
当刘青山一行人走出车厢的刹那,一股混杂着煤烟、人潮与凛冽寒风的洪流瞬间将他们吞没。
这股气息与保定截然不同,它更宏大、更喧嚣,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压迫感,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高速运转,连空气都充满了快节奏的味道。
“额的娘诶……”
吴秀婷下意识地抓紧了刘树德的胳膊,浑浊的眼中写满了惊惶。
眼前的景象,彻底颠覆了她六十多年来对“人多”这个词的认知。月台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退潮后的鱼群,密密麻麻,望不到头。
广播里传出的标准普通话,清晰却冰冷,与他们熟悉的乡音格格不入。
远处的车站大楼灯火通明,高大得像一座发光的山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她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抛进大河里的石子,渺小、无助,瞬间就要被这汹涌的人潮吞噬。
刘树德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。
他虽走南闯北,见过枪林弹雨,但眼前这番和平年代的鼎盛景象,依旧让他心神剧震。
这不是人多,这是人海!!
他环顾四周,看到的是一张张行色匆匆却充满自信的面孔,人们穿着的确良衬衫、中山装,甚至还有呢绒大衣,每个人都像是这座巨大机器上一个不知疲倦的零件。
他心中涌起的不是震撼,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与苍凉。
五十年的埋头劳作,外面的世界,早已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。
如果说两位老人的反应是内敛而深沉的,那刘红苕和刘劲草的反应,则是火山爆发式的。
“天……天爷……这……这得有多少人啊?”
刘劲草的喉结上下滚动,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。
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,大脑也彻底宕机。
他的目光被月台上一排发出“滋滋”声的日光灯管吸引,又被远处滚动的电子时刻表夺走,最终,他的全部心神都被一头钢铁巨兽彻底俘获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雷鸣和呼啸的狂风,一列绿色的“铁龙”从他们脚下的另一个月台飞驰而过,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隧道里。
那速度、那声势,仿佛能把人的魂都给吸进去!
刘劲草吓得一个趔趄,脸色发白,一把抓住刘青山的胳膊,声音都变了调:“老四……老四你看!那……那火车咋往地底下钻?!它是不是要钻到龙王爷的家里去?!”
刘红苕同样被吓得心惊肉跳,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。
她死死盯着身边走过的一个年轻姑娘,那姑娘穿着一件鲜红色的毛呢衣,脚下一双带跟的小皮鞋“哒哒”作响,烫着时髦的卷发,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。
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和厚重的棉鞋,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和强烈的向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因为紧张而攥出汗的手,悄悄藏进了衣袖里。
“那是地铁,专门在地下跑的火车,以后有时间带你们坐坐。”刘青山笑着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刘劲草,声音沉稳,仿佛定海神针,让几个慌乱的人找到了主心骨。
就在这时,
几名身着军装的年轻军官穿过人潮,精准地来到他们面前,立正敬礼,动作干净利落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“首长好!”
“嗯,走吧。”
没有多余的寒暄,一切都在高效而有序中进行。
这几位军人的出现,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在他们沉稳的引导下,众人再次通过专用通道,走出了那座令人窒息的车站大楼。
广场外,寒风更甚。
几辆黑色的“红旗”轿车和一辆军用吉普车已经静静地等候在路边,车身在夜色中反射着路灯的光晕,如同蛰伏的猛兽。